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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teve哭了很久，仿佛眼泪已经在他身体里积蓄成一个海洋，仿佛七十年以来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——在所有复仇开始之前，为他的兄弟、他的恋人，毫无保留地痛哭一场。

Grace一直坐在他身边，抚摸他一个劲发抖的脊背，轻拍他因为抽噎而震颤的膝盖，安静地等待他宣泄心中经年累月的悲伤。屋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，在他终于停止啜泣的时候，雨滴仍然在淅淅沥沥地在敲击着玻璃。

 

“感觉好点了吗？”Grace关切地看着他。

Steve胡乱地擦着自己一片狼藉的脸庞，“我没事……抱歉，我不应该……我有点失控。”

“没关系，”Grace说，“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说这些。”

“都过去了——我能请求你忘了这些吗？我真的、真的很抱歉。”

Grace露出一个怜爱的微笑，“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，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……我看得出来，我想，你们一定非常相爱。”

Steve抿了抿唇，眼眸低垂下来，“……我并不想让你感到不舒服。”

“怎么会！”Grace抻直了上身，拼命摆手，“相爱从来不是什么错事。相信我，孩子，我活到这个岁数，见过小镇里各种各样的奇人异事，去年夏天我甚至参加了Jeremy和一棵西兰花的婚礼。但那又怎样呢？我听说今年他们依然过得非常幸福。”

“祝福他们。”Steve勉强地笑了笑，“我和Bucky……我们的确曾经非常相爱。”

“但是他不记得了，对吗？”Grace握住了他的手，在那些依然留着泪痕的手指上轻轻摩挲着。

 

“因为失去了记忆，他认为自己不是Bucky了。他说他不记得我，也想不起来过去的任何事情，”Steve说，“我没有办法——我没法说服他。”他的鼻子仍然堵塞着，声音闷闷地停留在喉咙里。

“你觉得呢？”Grace看着他的眼睛，“你认为他还是Bucky吗？”

“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明白，”Steve紧紧地揪着膝毯上的流苏，“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，而他什么都不肯要。”

“他一定很坚强……也许他只是想要自己面对。”Grace说。

“我能理解，所以我不想强迫他做任何事，我希望他能够感到自由……我只是在害怕。”Steve再一次哽咽起来，“我害怕当他面临危险，我却不在他身边。我害怕重蹈覆辙，害怕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坠落、消失……”

泪水停留在他的睫毛上，他歪了歪头，让它回到眼窝里，“可是，他的确变得不一样了，在很多时候……我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，我读不懂他的心思，我感到不知所措、束手无策……他是Bucky，但又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Bucky。”

“我找到了他，却不再了解他——如果他真的不爱我，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？”

他吸了吸鼻子，通红的鼻尖盛住了最后一滴眼泪。

 

“这可真是个难题，”Grace把还差一点儿完工的毛线手套卷了卷塞进提包里，“我也不知道能给些什么建议……但我想给你看看这个。”她掏出一个布面的笔记本——Steve等她打开才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小小的相薄。

Grace给他看了几张照片，第一张是个小女孩，一头卷曲的金发，骑着一匹棕色的小马驹，笑得一脸灿烂，甜美极了。然后是十来岁的、编着辫子的少女，接下来，她的头发颜色不停变化，画着各种夸张的妆容，脸上似乎还镶着金属饰物，Steve几乎要认不出来了。

Grace慈爱地抚摸着照片的边角，“这是我的小女儿lily，你看她小时候多么可爱！害羞、温柔，像一朵小玫瑰花。我以为她会无忧无虑地长大、找到爱她的另一半，组建自己的家庭、抚养孩子，就像你说的那样，过上普通人的幸福生活。”

“但她十六岁就离开家，到处打工、旅行，每个月都和不同的人坠入爱河，二十岁莫名其妙在加拿大结了婚，只给家里寄来一张乘船的照片。两年后又离婚，没有孩子。她跑遍了整个美洲，三十来岁又去了非洲，半年都没有打过电话回来。那些年里，我每天都在担心她，而每次一联系就吵得天翻地覆。”

Grace从相薄最后抽出一张照片，摆在lily小时候的照片旁边，“这是最近的一张，虽然距离现在也有两三年了。”

Steve小小地惊呼了一声，照片里的lily一头深棕色短发，脸上遍布着无法忽略的尘土与沧桑（她也该有五十岁了吧），左手搂着一头巨大的雄狮，神情宛如战士般坚毅而高傲。

 

“lily几乎周游了世界，然后回到肯尼亚做动物保护志愿者，”Grace笑着说，“我第一次看到她和狮子合影的时候，吓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。”

“那时我想起小时候的她，总是很难过，因为我觉得我的女儿变成了一个怪人，我无法理解她，也无法接受她的生活方式。”

Grace陷入了回忆，“我甚至一度觉得我们成为了陌生人。哪天她在另一片大陆上死去了，我也不会知道。我看着照片里她的样子，简直是一丛带刺的野草，一点也不像玫瑰花了。”

“后来有一天，我在电话里和她大吵一架之后，告诉她巧克力病死了——就是她小时候骑过的那匹马。她一下子大哭起来，哭得伤心极了，哭着说巧克力是她最好的朋友。我这才意识到，她其实仍然是我可爱的小女儿，她喜欢狮子，也喜欢马儿。”

“我的女儿看起来和小时候完全是两样了，但我真的会因此认不出她吗？我仍然爱她，我希望她过得愉快。当你活得够久，你总会经历别离和重逢——但他们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，他们就只是……长大了。”

 

雨停了。

Grace打开了窗户，一阵凉丝丝的风吹了进来，抚过额角，像回忆掠过心头。

他们十五岁的时候，Bucky发现了他在画本某一页里勾勒的长腿姑娘，一把搂住他的脖子，嘻嘻哈哈地笑着说，哎呀，我的小Stevie长大啦。

他们上了战场，他从俘虏营里把Bucky救出来的那一晚，Bucky拍着他健壮的胸膛说，这下我的Steve真的长大了。

而每一次Bucky看着他的眼神——惊喜、骄傲、担忧，还有一点点心酸和怅然。

“是啊，”他喃喃地说，“我们只是长大了。”

 

“我不能说这完全管用，但我想你可以试一试，”Grace重新泡了茶，袅袅热气升腾起来，变成一朵淡淡的云，“过去的记忆消失了，那就再重新创造。”

“我去看望过lily，见了她的伙伴和她的动物朋友。她的生活非常冒险、非常辛苦……但她很开心。她的工作充满意义。我为她感到骄傲。”

“当你和一个人分别太久，你可以再次去接近他、了解他。当你对某个身影一见钟情，勇敢地走过去、坐在她身边，或许就有机会得到她的心——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，你真该看看自己的样子。”

Steve窘迫地摸了摸后颈，“我一直都不擅长这个……”

Grace哈哈大笑，露出亮闪闪的牙齿（当然是假牙），“但你想要坐在Bucky旁边，不是吗？”

“虽然他看上去和以前有点不一样，你还是觉得他既英俊又迷人，是这世上最好的伴侣，对不对？”

“对，”Steve也笑了，“我每一天都会对他一见钟情，我做梦都想要和他在一起。”

“那事情就简单多了，”Grace笑得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，褐色的眼睛闪烁着鼓励的光芒，“去追求他呀。”

 

“去追求他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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