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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盾冬】Song of Silence 20

前文： 19

B20

当那一声困兽般的哀嚎不受控制地迸出喉咙，绝望击穿了冬兵的胸口。

Bucky的记忆既不存在于他的头脑里，也不存在于他的身体里。

他尽力了，摆出完全弱势的姿态，把脸埋进枕头里，两只手紧紧交握，仿佛被无形的镣铐所束缚。他让Steve用全部的体重压制住自己，不留下任何攻击的余地，否则他一定会在受到侵犯的瞬间就本能地挥拳打断Steve的肋骨。

他忍住颤抖，忍住呜咽，拿出所剩无几的全部柔软，试图去捕捉每一丝微弱的欢愉。但当Steve拥抱着他，嘴唇吻遍每一寸皮肤，手指嵌进柔软的肌肉，他依然无法感受到旧日的激情，他的身体仿佛是死的，又仿佛插满敏感的尖刺，每一下触碰都只带来痛苦。

那些尖刺是属于冬兵的记忆碎片，有关他的制造者们是如何一点点剥除一个人的天性与欲望。他们用各种手段来建立欲情与痛苦的反射，从剧烈的疼痛、痉挛呕吐到惊吓恐惧，直到冬兵对任何刺激都毫无反应，抑或回以残暴的攻击。他们也曾将冷冰冰的工具探入他的身体，以测试这人形的武器是否还会感到屈辱，以及身体内部的创口是否也能快速痊愈。

最后，他变得冷酷而不可接近，他的躯壳成为了痛苦的容器。

Steve足够温柔了，但在冬兵的感官里，这种温柔无限接近于一次小心翼翼的实验。他的眼泪流进羽绒枕头里，头脑一片混乱，躯壳麻木不仁，他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，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地求饶，不知道是该祈求这一切快点结束，还是继续服从永无尽头的折磨。

冬兵失败了，这就是穷途末路，无家可归。

他失去了最后的救命稻草，那些光明如星的回忆，再也不会归来了。

Steve用毯子把他裹起来，用最和缓的力道松松地拥抱着他。

冬兵不知道Steve在想什么，他由衷地希望这糟糕的未完成不会对Steve今后的感情生活带来什么障碍。

他太累了，累得只能闭上眼，维持着蜷缩的姿势。

在绝望过后，他感到释然。

就好像在风浪中挣扎许久，终于缓缓沉入水底。他再也不用做出任何徒劳的努力，也不再企图能回到念念不忘的过去。

他只能重新开始，冬兵想，他和Steve都是。

他再也不会成为Bucky。Steve的恋人已经在冰雪中逝去，他们没能找到对方。从此他们不必再相互怀念，也不必再相互补偿。

他和Steve都解脱了。

这个夜晚，睡着的冬兵仍然会时不时感到寒冷，但噩梦消失了。他裹着毯子，感觉到Steve撤走了温暖的怀抱，而他也没有挽留。

Steve很早就离开了床，冬兵则放任自己赖在上面。毛毯和枕头都很柔软，床单上存留着一夜久眠的温度，这些都让人感到眷恋。他伸直四肢，又立即因为床尾的冰凉而重新蜷成一团。

将近十点的时候Steve回到房间，带来热腾腾的煎蛋饼和奇异果汁。

冬兵吃掉了两片蛋饼，果汁一口也没有喝。他讨厌奇异果里面小小的籽，总是让他的嗓子发痒。他以前从来没有表现出来，因为Steve说“Bucky喜欢奇异果的颜色”。他不是Bucky，所以他现在不用再掩饰了。冬兵讨厌绿色的果汁，他把杯子推开。

Steve没说什么，默默地把自己的牛奶换给他。

牛奶的味道也让冬兵作呕，他没动杯子，站起来径直走去浴室洗漱。

回来的时候Steve仍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，呆呆地盯着已经冷掉的牛奶。他受伤的表情让冬兵有点儿后悔，他抓起牛奶勉强喝了一口，然后若无其事地回浴室吐掉，顺便冲了个澡。

在热水腾腾的雾气里，他看见自己的肩膀和脊背上仍然留有一块块的红痕。莫名的鼻酸只是一瞬间的事，伤疤毕竟要比吻痕更加持久。

浴室里充满了他们共同生活的气息。同样的浴巾，成对的杯子、牙刷和拖鞋，星星图案的脚垫，Steve买给他的发圈，随手搁在浴缸边沿的海绵，用掉一小半瓶的沐浴露和洗发水，熟悉的柑橘香味。他们就像任何一部爱情电影里，随处可见的、真正的恋人。

但这些终究都只是幻象而已。

冬兵曾经用上一切侦查手段，在他们的屋子里寻找Bucky存在过的证明。Steve的东西实在是少之又少，除了他看过的那个速写本，他只找到一个盒子。里面有几封信，两本书，一双手套，几块木片，还有一枚戒指。那大概就是Steve说起过的Bucky曾经用来向他求婚的戒指，很旧了。冬兵捏着小圆环看了很久，但他当然对这个小东西毫无印象。

Steve是个完美的结婚对象，冬兵想，哪怕仅仅凭着他这半年来和Steve相处的感受，他也能够笃定这个男人会成为很多人心目中的理想型。他的脸和身材都很好看，待人温和，细致体贴，擅长家务，煎蛋饼和煮汤都很拿手，还会做巧克力和布丁。

但或许是因为Steve把他当成Bucky，才会表现得这么完美。

那又怎样呢？Steve配得上任何人，小伙子或姑娘，但那个人绝不应该是一个罹患创伤后遗症的沉默杀手。他不会像Steve所说的那样“好起来”了，他只是一个没有过去的幽灵：熟知每一种杀戮的技能，却讲不出一句风趣的玩笑；他可以徒手掀翻一辆汽车，却差点用子弹打穿家里的扫地机器人；他不懂体贴和甜蜜，也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，他所有的柔情加起来都装不满一个布丁杯。

冬兵甚至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一次失控，对着Steve的肚子来上一枪。只要他留在Steve身边，Steve被盯上的危险就会变成双倍。

这不公平，因为冬兵和美国队长本应没有任何交集。他们曾是对手，但如今，他们只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。

Steve有话要说，且欲言又止。冬兵熟悉他这样的表情：眉头微蹙，目光低垂，嘴唇张开又合上，手指不安地敲击桌面。。

“Bucky，”他终于开口了，“……我很抱歉。”

又来了，标准的Steve开场白。

“你一定记得我说过，我会对你负责，保证你的尊严、自由和重新生活的意愿。我希望能给你最好的选择，但我……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让你选择过。”

他的嘴角浮起微笑，但眼神里却充满酸楚。

“很抱歉我一直忽略了你的想法。但我保证这样的错误不会再延续下去了，所以我现在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。我——我们曾经是恋人，但这并非真理，也绝不是永恒不变的东西。”

“你是自由的，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要的。”

冬兵眨了眨眼。他还没能完全理解Steve宛转的措辞，但很明显，Steve和他一样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。

“所以，我现在问你，Bucky，你……你仍然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？”

半分钟过去，冬兵依然没有回答。这个问题很简单，但他却无法思考。他辨识不了此刻心中翻涌着的复杂情绪，就像他不知道牛肉的酱汁究竟是咸味多一点还是甜味多一点，就像他不知道在亲吻的时候，究竟需不需要闭上眼睛。